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拂曉（科幻小說）

李婷婷  遼寧中醫藥大學

本文榮獲“未來藥物”科幻作品征集活動業余組三等獎

眼前那一抹微亮的光提醒著我，我還活著。

眩暈像小鐵錘一樣一下、一下地襲擊著我的腦袋，奮力從黑暗的深淵里掙脫，醒來的那一刻是重生，也是人性的泯滅，一樣的軀干，一樣的外貌，一樣的嗓音，我努力去感受這個我曾經生活的世界，意識卻像打在銅墻鐵壁上一樣被反彈回來。

當病毒占領了我的主體意識時，我就已經做好了赴死的準備，現如今，我，還活著，不過也不再是蘇木，而是一個怪物，有血有肉沒感情的怪物。

忘了是多久之前，那是我記憶中最快樂的時刻，在父母的陪同下進入了耶世大學，攻讀生物學，擺脫父母多年因自己體弱而給予自己的束縛，在這大學里感受快樂。

看著藥物順著我的血管進入我的體內，我靜靜地等待著、期望著它能起到哪怕只有一點點的藥效。時鐘每轉過一圈，都像是脖子上無形的頸圈將我的喉嚨更扼緊一分，來來回回，我已經記不清有多少次了，也記不清自己用了多少的藥物，從西藥的受體結合到中 藥的四氣五味，臂彎處的“千瘡百孔”彰顯著我用藥之多，我頭腦中的知識儲備已經到達了人體大腦所有的極限，人體所能承受藥物 的能力的底線也被我無數次突破。愛因斯坦曾說過“人體對大腦的 利用率僅僅達到極限水平的 10%。”誰也不知道當大腦利用率達到100%時，人體會發生什么變化，想著這些，我的大腦越來越混亂，是剛才注射的藥物終于起了作用，慢慢地，我好像看到了，看到了這個宇宙的迸裂，看到了這個星球的生命的起源，看到了人類的歷史，看到了頭腦中神經間電流傳導的電位變化，看到了藥物遞質與受體的結合，最后看到了沉浮在黑暗中的自己，在綻放出一朵朵鮮艷。

我在實驗室里醒來，拔掉了身上所有維持生命體態平衡的輸液器，不顧鮮血直流，看著鏡子里那張熟悉而又陌生的臉，周圍則散落盡是空的生理鹽水與葡萄糖輸液袋，那，我到底是誰?

拍了拍腦袋，推開了實驗室的大門，實驗室外一片寂靜，靜得 連我赤腳走路的聲音都像巨石落下，走廊里閃爍失修的燈告示著已經許久未有人到此，隨著潛意識的指引離開了大樓。但令人奇異的是，昔日人群簇集的大學校園，此時卻空無一人，面對這一番情 景，我心里沒有恐懼沒有驚慌，甚至連起碼的好奇心都沒有，這早已不是正常人類所能抑制住的情緒波動，也讓我知道了此時我的不同之處。腦海中好像有個聲音去指引我去行動，我進入了左一樓最里面的教室，這是我曾經第一次進行藥物試驗的教室，里面陳列的都是多年來諸多教授所制作的標本，我推開了大門，一股沉灰與甲醛交織的味道撲面而來，映入眼前的是一個蒼老的背影，他一動不動，腦海中的聲音驅使我走到了老人的面前，根據自己作為醫學生最基本的判斷，他已經去世許久，此時早已蛆蟲橫生，身體腐爛大半，堪堪露出些許的白骨，無法辨別面目。

“滴、滴，重新啟動，掃描識別人物”老人面前的一個儀器突然 亮起白光。我往后退去一大步做防備狀，空蕩房間回響一道蒼老的聲音:“既然你來到了這里，就說明，我們的實驗并沒有失敗，咳咳，蘇木，或者應該叫你黑洞才對吧”我面無表情，但心里其實早已明白，我不是原來本體蘇木，而是一個病毒——黑洞，腦海里的那個 聲音只不過是我曾有的執念罷了。“還是叫你小木比較親切吧?”聽到老人的聲音，我愣住了，在腦中不斷地回想這個聲音是誰，一個名 字逐漸在腦海中清晰，是蘇木的老師王林，蘇木對這個王林的感覺很特殊，相比說是老師，更像是祖父一般，兩人聯手發表了許多引領醫壇認知的論文，二人在癌癥領域的研究在世界上首屈一指。

“蘇木啊，憑現在的醫學發展，你只能夠活到17歲，因為你在出生時就感染上了一種特殊的疾病，超出了當時醫學所能解決的范疇。這種疾病并不是像癌癥還能有一絲機會去通過化療的方式去殺死癌細胞，它更像是烙印在你的基因中，你的每個基因從生下來的 那一刻就開始隨著與外界的接觸開始突變。你的父母也是我的學生，他們找上我，求我救你，我看著你那張可愛的小臉，怎么可能忍心不救呢，當時我跟你的父母在研究室整整待了一個月，人體有三十億組堿基組，我們分別進行重新排列，然而一無所獲。”這時 機器發出了“滋滋”的聲音后繼續發聲:“偶然一次我去非洲考察的時候，在一個部落里，發現了一種遠古的病毒，帶回來后，發現它可以從某種程度上抑制住你的身體崩壞，并且可以使你曾經損害的器官通過干細胞進行自我修復，使你身體功能大大提升，然而卻 也有很多不可預料的風險，但是你已經等不了把這個病毒進一步研究完善了，你的父母義無反顧地去做了，為此他倆被調離了實驗組。可喜的是，你的身體也越發穩定了，咳咳，我的時間不多了，小木啊，現在變成這樣，只能怪我們這些人太盲目了，盲目到憑借人力去挑戰自然，這就是自然的懲罰，‘黑洞病毒’是我命名的，但是我現在想換下名字，‘曙光’，我們最后的曙光，去找李云錫吧，他是這個世界上，最值得被你所信賴的人，他也在找你，咳咳，他會告訴你怎么做的，我的罪孽怕是洗不清了，這輩子， 唉......”聲音到此戛然而止，亮光也消失，我茫然地看著這個已經死去的老人，心里感覺空落落的，李云錫，想到這個名字，腦海中一陣陣眩暈，李云錫嗎，我會去找你的。

當我在大學校園茫然地行走時，完全不會想到這個世界的劇變已經超出了我的想象。

“蘇木，進化體一號，人類進化計劃的重要一環，目前的狀況為失蹤”一個身穿西服的白人男子向一個老者匯報道。“我知道了，現在耶世大學的狀況怎么樣了。”“耶世大學的所有人包括一部分教 授也成功地被感染，消息封鎖得也很成功。”“好”老人站起來繼續說道:“那個小子呢，發現他的蹤跡了嗎?”“......”沒得到答案，老人沉思不語。

雨......還在下嗎，這雨已經下了整整一夜，就算到了清晨仍然沒有停息的意思，雨水透過衣服，浸濕了我的皮膚，路邊的野狗也似知曉這軀殼后的真實，只敢躲在墻角注視著我。我離開了校園之后，不知道去哪里，不知道老人口中的李云錫在哪里，也不知道父 母在哪里，耶世大學也已經成了過去時。隨著雨滴拍落在臉上，我終于從長眠中醒來，這一覺是那么漫長，夜晚的漆黑在慢慢審視著我的靈魂，在睡夢中，時間又是那么無邊無際，夢里的我又是那么真實和陌生，自從以“黑洞”的身份存活后，不，應該是“曙光”， 從那以后我就開始害怕睡眠，我不知道該怎么去面對記憶中的那些人，我已經好長時間沒有做過美夢了，我存在于這個世間的意義是什么，我已經知道自己現在的狀態是反人類形式的存在，若是這種生存形式可以復制傳播，則會是人類的末世。

我站起身，從垃圾箱里爬出來，渾身的臭氣和餿水似乎讓我感覺自己非常適合這個地方，走出污濁不堪的小弄堂，站在大街上，此時正是正午，街上的行人來去匆匆，沒有一個人會想要停留在這一片潮濕中，我在路上慢慢地走著，連微風都毫無吝嗇地沖刷著我 的身體，似要把身上的臟污除去，馬路兩旁的店鋪緊緊關閉著，把外界的嘈雜和潮濕拒絕在門外，也把我永遠拒絕在這個曾屬于蘇木的世界之外，世界拒絕了我，拒絕像我這樣的生命體，無欲無望無悲無喜的一種情感模式。

一陣水花濺起之聲從身后傳來，那是自行車在水面破浪前進的聲音，一個穿著雨披的青年飛快地騎著車沖過來，車主打著響鈴，讓我讓開，我向左一步，自行車飛快地沖過我的身邊，輪圈激起巨大的水花，紛紛撲到我的身上。車主的表情有些慌張，我勉強地調動我的面部肌肉，按照這個世界的交流方式，做了個微笑的表情，車主并沒有離開，而是靜靜地注視著我，好似認識我一樣，我也靜靜地看著他，這張臉怎么那么熟悉，他的眼神開始復雜起來，不顧我身上的污穢，一把抱住了我。我并沒有抗拒，他......就是我要找的李云錫吧。

“我是誰?”聽聞我的話，李云錫的身體一愣，轉而對我微笑道:“你是蘇木啊，怎么啦”我冷漠地看著他:“看來蘇木曾經是對你特別重要的人啊”“蘇木，我們先在這個房子里休息休息，明天就得啟程去G城了，你的爸媽都在G城等著你呢”李云錫好似沒有聽到我的話自顧自地說道。“我是誰?”我問了第二遍。李云錫停下了自己的動作，看著我，眼神復雜:“在我看到你的第一眼，我就知道我的蘇木或許真的已經死了，要不是因為你的出現，蘇木或許不會這樣消失了，你又希望我怎么稱呼你?怎么看待你?”李云錫抬了抬手:“唉，你先休息吧”我漠然地躺在了床上，作為身上承載著無法被世人接受的治療方式的生命體，我開始思考這是對基因進行的篡改還是對人體的進化，為什么在感染病毒后身體功能急速增進，雖然喪失了一系列的感官功能，卻在智力體力方面得到飛躍，我也不知是哪部分出了問題。

次日，我們清晨出發傍晚抵達G城，看到了那對相互攙扶的夫婦，本應仍是身體康健的年紀卻早已鬢角斑白，自是為其女兒操慮過甚的結果。二人見到我，臉上一直掛著喜悅，我卻能透過他們的眸子看到里面的悲傷。我們四人先后進了屋子，落座沙發后，面面相覷的氣氛盡顯尷尬。蘇木的父親也就是我的父親開口打破了沉默:“我們會找到辦法使你恢復正常的。”可我又該怎么回答，好? 消滅此時我的意識，換回那個原本的蘇木。不好?我只是一個產生意識的病毒體，又有什么資格與身份。

門外突然響起一群人的腳步聲，蘇木父母相視一眼，面露驚恐，我卻不知為何，此時我能感知到有人在門上安了炸彈打算突破進來，蘇木父母則是推著我和李云錫讓我們從早已準備好的小窗逃離，二人則留在屋內，最后他們那個決絕的眼神，我便知道，他們這次是打算赴死了。我與李云錫一路小跑躲在離房子不遠的一處樹叢中。

只看見一群武裝到牙齒的人沖進屋子，邊搜邊相互傳遞“活捉進化體1號”的信息，搜尋一番只找到蘇木父母二人，便對二人進行了審訊，具體的內容由于過遠無法聽到，片刻只聽見“砰砰”兩聲槍響，我的瞳孔驟縮，呼吸急促難以平復，這也讓我再度意識到我腦中的不是蘇木的殘念而是她還存有意識，我們二人的意識寄生在同一副身體中，此時的我已經不受控制地沖了出去，看見倒在血泊中的蘇夫婦心頭傳來的疼痛是蘇木的感覺也是我的，暴走的我終究還是敵不過專業的武裝小隊，還把李云錫也拉下了水。

我們的眼睛被蒙上黑布五花大綁地扔在后備廂中，經過一夜的行程，車輛終于緩慢地停了下來，而這目的地是哪我卻無從得知，黑布除去，眼前的白光讓我適應了許久，當我完全睜開眼睛，饒是喪失感官障礙的我也不禁心中一沉，這是一個廢棄的工廠，里面陳列著是無數個透明的玻璃小房間，每個房間中都有個人或是呆坐或是站立在角落，沒有一點生氣，再近一點，我和李云錫相視一下，我們都知道這是我們的同學和老師，耶世大學一夜之間人員全部消失的傳聞也在此時顯露了真相，我知道他們也感染了我體內一樣的病毒。

這時一位西裝裹身的老者款款走來，走近之后便開始了對我的 打量“這就是進化者一號?也不見得有什么不同尋常啊”從他出場 的那一刻，我就已經明白這其實是一場人類強行追求進化的陰謀。

“作為進化派的領頭人，你也不過如此嗎，年老體弱，卻殘害性命，你也好意思稱自己此舉為進化?”李云錫話鋒直對他。眼前這番景象我不知道該作何想法，人性初始存在則為善，而此時人類卻為了進化而不惜犧牲他人作為代價換取所求，這些作為已不是人本所求，而我作為為害人類病毒的本體都未曾有過這種想法，我感覺到了蘇木意識的波動，已經隱隱有壓制過我奪回本體的趨勢。

對于人類而言進化是時代所必需的一種更替，而當你想強制加速這個原本歸屬自然的過程，便會產生無法估計的結果，眼前這些宛如木頭的“人”，曾經也有過欣喜、悲傷、感動，這是上天賜給人類的福祉。情感，是我無法理解的一種存在，可看著蘇父蘇母去 世前的坦然，感受著李云錫濃烈的愛意，感受著蘇木仍對這個世界存有的執著，我突然想去了解，是的，我是一個病毒，可我想去體驗，想去經歷。

最終我選擇與蘇木的本體意識結合，我不想吞沒人性的“黑洞”，我想做人性的“曙光”。閉上眼睛，感受腦海中一黑一白兩個光團靠近、融合。

我是“曙光”，那天我們二人的意識結合后，李云錫為了協助我逃離最終卻死于那些進化派的手里，而我則躲進了當年和王林老師做課題的實驗室，開始尋找使人類恢復正常的方法。經過無數次的試驗后，我發現消滅病毒本體是拯救人類的唯一途徑，此時外面的世界早已混亂不堪，失去人性的人群席卷著城市的每一個角落，我把那最后一管藥推入我的體內，我漸漸倒了下去，門口的聲響告訴我，我的行蹤終于被發現了，隱隱清晨的光打在我的臉上，像極了李云錫在閉上眼睛前對我的那一抹笑。

在他們即將捉住我的時候，我的身形變成顆顆塵粒散去，掠過整個城市。

我是毒，也是渡這人間的藥。

明日，即將是這人世的拂曉。

本文選自《未來藥物》一書

《未來藥物—關于人類生命與健康的神思妙想》

作者: 中國藥學會

出版社: 中國科學技術出版社

出版時間: 2019年11月

編輯推薦

本書是完全以先進藥物為題材的科幻小說選，讓你思考生命、健康、未來！

作者簡介

中國藥學會成立于1907年，是我國成立最早的學術團體之一，是中國科學技術協會的團體會員，是由全國藥學工作者自愿組成并依法登記成立、具有法人資格的全國性、學術性、非營利性社會組織，是黨和政府聯系藥學工作者的橋梁和紐帶，是國家推動藥學科學技術和我國醫藥事業健康發展及為公共健康服務的重要力量。

內容簡介

近年來，隨著人們健康意識的增強，對藥物的合理安全使用及由此引發的社會問題也越來越關注。

本書以藥物為主題，科幻為翅膀，展開了天馬行空的想像，全書共匯集了20篇文章，均出自全國各地的一線醫藥工作者及大專院校醫學專業在校師生之手，這其中有對人類生命健康的美好向往，有對人類醫藥體制弊端的反思，有對我國傳統醫藥的殷切希望……故事生動有趣，情節引人入勝，有的讓人會心一笑，有的則發人深省。本書還邀請了多位知名醫藥學界專家及科幻作家對每篇文章進行了精彩的點評，從專業和科幻角度給予了指導，更便于讀者閱讀欣賞。

名家推薦

中國科幻文學已走過了百余年的歷程，這兩年中國的科幻作品在國際上屢獲大獎，國內科幻文學作品改編的電影也在國內掀起了一輪輪熱潮，全民科幻的時代似乎離我們很近了……《未來藥物》這本書中的作品，雖然有的故事架構有所欠缺，有的寫作手法略顯稚嫩，但其中不乏璞玉，若加以打磨，不失為很好的科幻作品。愿他們當中也能走出中國未來的科幻大家！ 

董仁威

中國科普作家榮譽理事

全球華語科幻星云獎聯合創始人

這可能是世界上第一部完全以先進藥物為題材的科幻小說選，作者多為藥物領域中的科研人員。閱讀他們的作品，總讓人感到中國古代神話中的嫦娥奔月、歷史故事中的華佗刮骨療傷在今天的世界上都是有可能的。只不過，帶上了當代技術和科學印痕的作品，會帶我們奔向更神奇的未來！

吳巖

科幻作家

南方科技大學科學與人類想象力研究中心主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