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為一名植物學工作者,我被問到最多的問題就是:“這是什么?能吃嗎?好吃嗎?”這有著中國特色的三連問,似乎所有的花花草草都是為了人類的口腹之欲而生。在國人的心目當中,植物終究是與食物捆綁得更緊密一些。植物究竟是什么?花草是如何生活的?反倒很少有人去深究。
于是,我開始嘗試說服大家,從家門口開始,從菜市場開始,從身邊的綠葉開始,重新審視自己與植物的關系,重新找回從我們眼皮下溜走的自然。然而,這樣的努力談何容易。
忽然有一天,我想起了在金庸先生的小說《神雕俠侶》中有過一段描寫,說的是劍冢里,獨孤求敗對不同劍的選擇,“無名利劍,凌厲剛猛,無堅不摧,弱冠前以之與河朔群雄爭鋒。紫薇軟劍,三十歲前所用,誤傷義士不祥,悔恨無已,乃棄之深谷。重劍無鋒,大巧不工,四十歲前持之橫行天下。四十歲后,不滯于物,草木竹石均可為劍。自此精修,漸進于無劍勝有劍之境。”現(xiàn)在看來,植物學工作者向公眾講述花草故事的過程,與之何其相似。
在剛剛接觸植物學的時候,我關注到的是植物的色彩之美,幽香之妙,而這些正是花卉進入人類生活的一大理由。雖然在填飽肚子之前,任何人也不會談及花朵的審美,就像牡丹知名初是作為柴火出現(xiàn)在我們的灶臺下。牡丹芍藥,這些植物的外表固然驚艷,但正如凌厲的無名利劍,雖然剛猛卻無法持久,充其量只是視覺上的刺激而已。沒有故事的艷麗無法深入人心。
時間長了,慢慢發(fā)現(xiàn),植物的美其實就是生命之美,鶴望蘭那神似仙鶴的花朵并不是為了吸引人類,而是為了讓鳥兒精準傳遞花粉;蕙蘭那四溢的陣陣甜香并不是為了熏香我們的居室,只是為了騙取免費的花粉搬運工;梅花在早春時節(jié)凌寒綻放,也不是為了顯示風骨和氣節(jié),只是避免了在繁花似錦的時候排隊等候為花朵服務的蜂蝶。于是知識變成了故事,然而這還不夠,再精妙的植物生存故事也僅僅是發(fā)燒友群體的談資而已。而這些故事終究是要依賴于那些特別的植物,正如大巧不工的重劍,雖然早已不似傷人利器,但它終究還是把劍。
與植物緊密結合在一起的人類歷史,無疑是植物故事的再升級版本。推動期貨交易的郁金香,向世界顯示日不落帝國強盛的王蓮,與轉基因技術密不可分的矮牽牛,這些植物絕不僅僅是簡單的點綴花瓶的玩物,而是與人類歷史和命運捆綁在一起的重要角色。細細品咂,一幅別樣的人類歷史畫卷就在花壇之中、案幾之上。不需要過多的渲染,不需要過多的強調,看植物的故事,更是看人類的命運。正如絕世武功中,草木竹石皆可為劍一樣,真正的植物學家苗圃處處皆有故事。
植物學家的苗圃不在任何一個地方,卻又無處不在。植物學家的苗圃不是一個苗圃,卻是世界上知名大的植物樂園。愿大家在這里重新看到自己心儀的自然。
史軍
科普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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